查理是上世紀的一名負責擰六角螺帽的工人。
他的工作重復而單調,但他像臺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投入其中。擰螺帽的速度不夠,他就追著產(chǎn)品跑,直至被卷入傳送帶出口;流水線停了,他就擰工友的鼻子、消防栓水龍頭,差點把女士的裙扣也擰了……
人們驚恐地說:“他瘋了!”但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用錯了主語。
(圖源網(wǎng)絡,侵刪)
請容許我更正一下:
這是一個會走路的螺絲扳手——它瘋了。
作為工具的“它”
當用“它”指代流水線上的查理時,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,而不是一個獨特、有能動性的人。查理對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決策權,他只是生產(chǎn)線上的一個小零件,可以隨時被替換。沒人關心查理的感受,哪怕他受到了傷害,只要不影響企業(yè)的利益,也不會有人在乎。
如果我們這樣對待查理,那么心理學家會認為我們在工作客體化 (Working Objectification) 他。
客體化又可以被翻譯為物化,指的是把他人視作物體對待。任何領域都可能發(fā)生客體化,而在工作客體化中,有兩大基本維度:工具性和對人性的否定。
工具性指的是人們將他人視作工具,而這種工具可以被交換、被其他人占有,也可以被侵犯。
對人性的否定則指人們不認為被客體化的目標能夠自主行動,也往往忽略后者所具有的感情[1]。
也許你會說:“工作客體化與我無關。我尊重每一個人,從不將他人視作工具?!?/p>
但是,工作客體化實際上是一種感知,被一定的條件誘發(fā),不一定受你的主觀意識控制。心理學家們發(fā)現(xiàn),在下面這些情況下,人們確實更容易工作客體化他人。
首先,工作客體化會受到目標對象從事的工作活動的影響。同樣是勞動,但當你看到木匠從無到有地做出一把小凳子,而流水線工人只是不停地擰螺帽時,是不是會感覺前者“更像一個人”呢?研究表明,參與重復性、碎片化且不能由自己決定的工作會讓人們更容易被客體化[2]。
不平等的權利關系也會誘發(fā)工作客體化。具有較高權利地位的人更容易將他們的下屬客體化[3]。如果他們不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和員工相處,并對此感到擔憂,就更有可能將員工視作工具[4]。具有較低權利地位的人也可能不在乎上司作為“人”的一面,而僅僅是將他們當作升職加薪的跳板罷了[5]。
此外,在關注利潤和目標時,我們更容易客體化他人。我們可能會在心里計算一件事情的成本和收益,并據(jù)此做出決策,即便是在和人打交道時也不例外。這被稱為計算性思維[6]?!斑@個項目可以用一下這個人”“不想進行低性價比的職場社交”……對人性的關注也湮沒在了這樣的想法中。
總而言之,工作客體化可能是不自覺的,是在一定的語境里自動產(chǎn)生的。雖然我們不懷惡意,但也會下意識地把查理看做一個使得流水線能夠運轉的“螺絲釘”。
將他人客體化時,我們往往能更順利地采取某些行為。
比如,與人接觸看起來需要勇氣開口,但純粹地為了利益而物化某個人好像把這件事變得沒有那么困難——比如把老板看作升職的跳板。
但是,當你凝視深淵時,深淵也在凝視著你。
我們同樣是工作客體化的受害者。
作為工具的“我”
很難想象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完全沒有被工作客體化的打工人。問題只在于:你有沒有意識到?
當人們意識到自己對公司組織來說只是一個可以被替換的零件,而不是獨特自主的人時,就會產(chǎn)生組織非人化 (Organisational dehumanization)。
如果說工作客體化是公司將員工當做工具的感知,組織客體化就是員工意識到自己成為了工具的自覺,二者的區(qū)別在于感知主體的不同。
近年來,心理學家們發(fā)現(xiàn)組織非人化有許多負面后果,比如員工更容易身心不適,會有更多的上班摸魚行為,離職意愿也會增強[1]……顯然,被當作工具是不舒服的,但我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回擊,這聽起來似乎不算壞。
然而,組織非人化并不是傷害的終點。
察覺到自己正在被工作客體化后,我們會感到疲憊,會試圖隔絕自己與工作之間的關系[7]。即便一周中的大多數(shù)時間都獻給了工作,我們?nèi)匀辉敢庀嘈殴ぷ髦械淖约翰皇钦嬲淖约骸?/p>
(圖源網(wǎng)絡,侵刪)
可如果工作中的我不是我,那是誰呢?
那是一個被使用的工具,而“我”也迎合了這樣的期待,把自己當作了工具。
這就是工作自我客體化 (Working self-objectification)。工作客體化是他人將我們當作工具,組織客體化是我們意識到自己被視為工具,而工作自我客體化是我們自己把自己當成了工具。
我們來看下面這個小實驗:
兩組學生被要求進行20分鐘的不一樣的手工活動。
甲組參與者為小木屋拼窗戶,而每扇窗戶需要在很短的固定時間內(nèi)完成,哪怕在計時結束前完成,也不能休息,必須馬不停蹄地拼下一扇窗戶。
乙組參與者需要自己建造一棟小木屋,整個建造過程沒有計時提醒。
不難想見,按照要求在時間內(nèi)拼窗戶的甲組比自建木屋的乙組更感到自己是工具,而不是人[8]。
我們在實際生活中的工作,是更接近拼窗戶,還是建木屋?
建木屋時,我們進行自發(fā)的創(chuàng)造,了解并掌握工作的全貌。但在拼窗戶時,工作是重復的,我們不需要有太高的能力或創(chuàng)造力;任務是碎片化的,我們無法完全理解整個建設進程;受到他人和績效的驅使,我們難以按照自己的節(jié)奏工作,從而破壞了自我規(guī)劃的能力。
這樣的工作使我們接受自己的工具性,也帶來種種消極后果。
工作自我客體化的人在任務中的參與度下降,表現(xiàn)也更差,“反正我不過是工具而已”。而哪怕走出工作場所,我們也可能會內(nèi)化工作中的被動狀態(tài),始終依賴外界替我們進行選擇。對于他人的觀點,我們往往也會更加順從[1]。所以,即便查理走出了工廠,他也依然像一個扳手一樣擰東西,而不是自由自主地去擁抱生活。
離開了擰螺絲的工作,但仍然是習慣當螺絲釘?shù)淖约?,怎么辦?
沒有人應該是工具
心理學家們總結了一些可以改善工作自我客體化的方法,大多從組織管理的角度出發(fā),比如:
組織應該致力于改善員工之間的關系,促進同行之間自我表達的氛圍。
領導應該重視員工的自主性,將他們視為有競爭力的人。
組織應當創(chuàng)造良好的工作環(huán)境,重視每個人的需求[1]。
……
但作為具體的人,這一條更有參考價值:研究表明,高水平的私人自我意識(private self-consciousness)可以阻止人們內(nèi)化客體化感知。[9]私人自我意識是一種對內(nèi)心和感受的覺察和審視,而當我們能更深地思考和關注自己時,我們更容易跳出被動接受他人期待的困境,從而減輕工作自我客體化帶來的負面影響。
尾聲
回顧過去,也許我們從未掙脫工作客體化的囚籠。我們可以選擇的工作范圍有限,在工作中有意無意地把一些人當作工具,又察覺到自己也只是龐大機器上的螺絲釘。而伴隨著這臺機器的運轉,我們自己也接受了成為螺絲釘?shù)氖聦?,將客體化的感受內(nèi)化于心。但好在,明確知曉這一點后,我們能進一步保持對自我與他人的關照,時刻警惕、持續(xù)思考。
擰螺絲的人不應該是螺絲釘。我不應該是,你不應該是,查理不應該是,沒有人應該是。
正如康德所說:人是目的,而非手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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