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一名來訪者仕遠,是一個標準的工作狂。
立體的五官、得體的談吐,一身休閑西裝。
初見時,他31歲,剛接手一個大項目,肩負著許多和部門對接的復雜流程。
那時的他在城市里穿梭,面對各種應接不暇的關系,他越發(fā)焦慮,同時伴隨抑郁狀態(tài)。
意識到情緒已經影響到生活與健康,迫不得已之下,他開始求助心理咨詢。
“怎樣才能讓我重新變得效率極高,不被情緒影響?”他問。
這是很多來訪者走進咨詢室的困擾。
但當他們層層追問后發(fā)現,當下的所有煩惱,都由一個更深的命題決定。
01
一場手術
讓我與死亡擦肩而過
仕遠給我的第一感覺,是“枯竭”。
剛走進咨詢室時,他整個人顯得緊繃而焦灼,坐在沙發(fā)上一言不發(fā)。
我按照他首次咨詢記錄表上填寫的問題問道:
“最近情緒不好?可以說說發(fā)生了什么嗎?”
仕遠說是工作上的問題。
職場中,他一直完美達成各項指標,力求盡善盡美。但仍強迫癥般地擔心自己的工作完成得不夠出色,讓上級領導不滿。
包括同行之間的競爭,也讓仕遠感到力不從心。
他嘗試在各種高壓中,找到自己可控的部分。但是,越想獲得控制感,仕遠越感覺到一種搖搖欲墜的失控。
第一次見仕遠,我以為他是普通的情緒困擾,想來咨詢室尋求情緒宣泄的方法,來進行放松。
直到他第二次咨詢,我才明白,在第一次咨詢中,他有許多的欲言又止。
這一次,他卸下了鎧甲,不再是初見時的一副緊繃模樣,柔軟的針織外套看上去稍顯松弛。
坐下后不久,他就直奔主題,將對死亡的恐懼拋給了我。
原來,仕遠年初的時候做過一場手術。
他的膽囊一直有問題。
手術前,由于膽囊炎引發(fā)糜爛和粘連導致血液感染,他昏迷了二天。
而手術過程也是全麻,他因此再次體驗了意識的喪失。
仕遠反反復復地想,如果自己沒有醒過來的話,會怎樣?
說著,他似乎又陷入思索。
我敏銳地捕捉到,仕遠的恐懼可能源自對自我意識喪失的恐懼。喪失意識,幾乎意味著自己在世界上消失了。
面對這種困擾,我用精神分析和佛教心理學的內容,向他解釋了意識:
從精神分析的觀點,精神結構分為三個層次——意識、前意識、潛意識。
意識是我們能覺察到的部分,而潛意識往往不被我們感知到。當人處于昏迷和麻醉狀態(tài),意識會停止工作。但是,潛意識還在活動,只是無法進入到意識層。
所以,我們以為的自我喪失,其實是一種誤解。在昏迷狀態(tài)下,意識只是自我沉睡,而潛意識依舊活動,只不過自我不能感知而已。
從佛教心理學的觀點,精神結構分為:心、意、識。
我們能感知到的自我往往是“識”的層面。而且,即使自我意識消失,甚至肉體衰敗,心的層面卻并不消亡,而是會轉換成其他的形態(tài)存在。
所以,從根本層面上講,并不存在絕對的“我會在世界上消失”這件事。
聽完我的解釋,仕遠寬慰不少。
同時,我引導仕遠體驗正念練習,幫助他學會自我關懷,在調整呼吸與靜觀當下處境中,學會放下內心的恐懼。
咨詢的最后,看著仕遠寧靜的臉龐,我們都意識到,有些事情不一樣了。
02
用激情掩蓋內心的死寂
仕遠的第三次咨詢已是冬天,走進咨詢室時,他的臉上染著一層蕭索的暮氣。
坐下沙發(fā)后,他開始訴說著自己新的心病——深陷無數的性生活中。
他無奈地說,自己沒有固定的情感伴侶,卻有一個讓自己感到懊惱的習慣:
流連夜場,結識不同的女性,最長的關系可以持續(xù)半個月,最短的只有一晚。
仕遠對此感覺疲憊,卻又無法擺脫短暫的歡愉。
于是,他一次次重復短暫的關系,又一次次感受關系消失帶來的幻滅感,與無法回避的負罪感。
我試探地問了他過去的情感經歷。原來,他曾有過一個感情很深的女友。但是,女友意外離世,讓仕遠備受打擊,他再也不敢開始新的親密關系。
只能不停地在短暫的性關系中,尋求一時的安慰。
然而,身邊不間斷的女伴,卻無法讓他獲得心靈的慰藉,黑洞般的深淵似乎要將他吞噬。
仕遠自言自語般地問:“這樣的生活,明天與今天有何不同?”
美國存在主義心理學巨擎歐文·亞隆,在《存在主義心理治療》中探討了生活的四個終極問題,沒有一個人能夠回避:
·不可避免的死亡;
·內心深處的孤獨感;
·我們需要的自由;
·生活并無一個顯而易見的意義可言。
這四個終極問題,完整地描摹出仕遠的內心。
他因為生病而無限地靠近死亡,絲毫不否認對意識喪失、自我消亡的恐懼。
面對愛人的意外離世,他深刻體驗著悲傷、焦慮、失望,包括罪惡感。
聽完他的經歷,我告訴他:
“性行為是絕望的嘗試,用來療愈受傷的自己,這沒有什么不尋常的。”
本來以為我會對他有所評價,但聽完我的話,仕遠有些驚訝地抬頭看我。
我繼續(xù)向他剖析——
這些,其實都是他不得不面對接受死亡時,所帶來的不快:
人的一生是有限的,生命總會走向盡頭,世界依然運轉,人只是很多人中的一個。
當他用出類拔萃的工作,作為自己獨特性的象征時,便有效隱藏了必死的命題所帶來的擾動。
當他沉迷于和無數陌生女性發(fā)生關系時,他也在直視死亡的眼睛,和它抗爭,希望用性來復活自己死寂的那部分,修補過去、現在和未來。
然而,他尚未被這些痛苦摧毀,甚至嘗試心理咨詢,通過主動求助來救贖自己。
仕遠愣愣地看著我,然后哭了起來。
我能看到他眼里的淚水,我也因此熱淚盈眶。
他發(fā)現,自從女友意外去世后,自己一直沒有恢復過來,他的一部分也隨她而去,并且從不觸碰那明顯暴露的傷口。
一方面,他潛意識里忠于自己所愛的人,所以寧愿停滯在原地,也不愿意前進一步。
另一方面,性活動作為一種死亡焦慮的模式,在臨床上并不少見。
他的哀傷伴隨著對自己死亡的恐懼,所以與別人結合的需求一次次吞沒了他。
當這個傷口在咨詢室中被打開,仕遠無法不帶悲痛地講完任何一句話。我陪伴著他,全然共情地傾聽,慢慢引導他走入內心深處的傷心地。
這次咨詢結束時,仕遠安靜地坐了一分鐘,隨后微笑:“我們的時間到了,也許過不久,我應該再來一次?!?/p>
我也能感覺到,他開始對新生活有了一絲向往。
03
萬物皆有裂痕
那是光之來處
都說“醫(yī)者仁心”,心理咨詢又何嘗不是一件“醫(yī)者仁心”的工作。
只是,醫(yī)生救助的是生病的軀體,而心理咨詢師救助的是苦痛之心。
當我們在咨詢室里坐下,你面對的是一個整體的人,而并非單獨的局部性的問題。
這不得不使咨詢師回歸咨詢受訓最初的要點:真誠一致、尊重來訪者、傾聽與共情。
這些是人本主義心理學教會我們的,看似沒有招式,但要做到、做好、做透,最終都是回歸于咨詢師最重要的特質“仁愛”。
這也才是用心靈滋養(yǎng)心靈、用心靈溫暖心靈能夠發(fā)生的密鑰。
當然,療愈的過程并不美好,它包括許多直面創(chuàng)傷的痛苦,揭開真相伴隨的失控。
但就像存在主義心理學代表人物維克多·弗蘭克爾認為的,動物尋求快樂與征服,卻不懂生存的意義,人的本性在于探求意義。
弗蘭克爾還提到死亡、痛苦、不確定性是必然性,面臨這些遭遇不可避免地會使人感到焦慮、恐懼、失望或產生罪惡感。
只有通過忍受這些焦慮和痛苦,并在與這些困難作斗爭的過程中,才能體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和目的。
心理治療的最終目的是喚起患者的責任感,徹底了解自己存在的意義和目的,對自己的生活道路有明確的方向。
從事心理咨詢十余年,總會有人問我,做這樣一份工作,要接收那么多的情緒垃圾,自己也會很壓抑吧。
實際上,恰恰相反。
心理咨詢并非只是接收心理垃圾,反而是一件十分積極的工作。
因為,每一個坐在你面前的來訪,無一例外地袒露真情,那是最動人的片段。
雖然,來訪帶著各自的陰霾走進咨詢室。
但是,每一片陰霾下卻蘊含著最積極向上的力量。咨詢師在陪伴來訪的過程中,也同樣被那種力量滋養(yǎng)。
看著每一位來訪最終重獲生機,那正是陽光照進來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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