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對于精神病院的了解有多少?似乎很多人對精神病患者的認知都停留在《飛越瘋?cè)嗽骸贰短觳旁谧?,瘋子在右》這樣的作品中,覺得他們雖然天才但也偏執(zhí)奇怪,甚至有些可怕,好像時而會傷到人,所以當(dāng)路上遇到精神狀況有問題的人,也不免忍不住繞道走。
但是最近在網(wǎng)上翻閱資料時發(fā)現(xiàn),精神病患者們接觸的精神科醫(yī)生,似乎有時卻有著截然相反的感受。這次,我們邀請到了一位精神科醫(yī)生,聊了聊她在精神病醫(yī)院的十幾年。
下面是她的自述。
Part1. 入院
我讀研的時候,精神科是所有科室里最冷門的,很多同學(xué)都是因為沒考好被調(diào)劑過來,只有我是主動選擇了這個科室。不像現(xiàn)在,精神科越來越受重視。
其實在醫(yī)院輪崗實習(xí)時,我就認定它了。因為其他科室似乎和課上講的沒有差很多,去了發(fā)現(xiàn)大概就是我腦海中想象的樣子,但來到精神科,一切都不一樣。
很多精神病醫(yī)院都比較偏,十幾年前第一次去實習(xí)那天,我們倒了好幾趟公交,一路上聽前輩講病人的故事,感覺像是要去一個隱秘的角落冒險。
我記得很清楚,剛進院子,就有位女病人拿著情書,沖過來向我們組一個男生表白。進去查的第一間房,所有病人都蹲在暖氣片旁邊,不管我們說什么,他們都一動不動,像一排“蘑菇”似的長在暖氣片上,好像在用人生演一部默片。
走出來后,遠處傳來一陣很洪亮的聲音,是一個得妄想癥的80歲老頭一直在罵老伴搞破鞋。我當(dāng)時自以為能言善辯,就去跟他解釋,他是怎么誤會的老伴。當(dāng)然我完全講不過。我的老師說,患者發(fā)作時是沒辦法講道理的,如果你能講過他們,那你的精神很可能也有問題。
接著我去跟旁邊理智些的病人聊,那位病人是參加戰(zhàn)爭后有了 PTSD。有天他呆在防空洞里,聽到外面一頓炮彈轟來之后突然停了,就跑出去看,發(fā)現(xiàn)隊員們都倒在地上,但有人只是眼睛瞪得特別大,身上什么傷都沒有。他慢慢地說,他是被投來的炮彈活活嚇?biāo)赖?。那天之后,他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。
這一切都重塑了我對于世界原有的理解,原來還有這么多完全在我認知范圍外的事。于是我義無反顧地選了精神科。
往后的十幾年,我遇到的患者,每一位都不一樣。
他們的幻想千奇百怪,有位患者一直認為自己是間諜,每時每刻都在被人監(jiān)控,甚至坐火車時都堅持自己正在被人追捕,于是直接從開著的火車上跳了下去;還有位患者堅稱自己身體里住著一個叫高文強的機器人,目的是折磨他,只有他死的那一天,才能徹底解脫。
雖然我不再會去跟他們講道理,但也有遇到過個別情況,我會真的不忍心讓病人知道什么才是現(xiàn)實。
有一個老太太的兒子因車禍去世了,但她始終堅信兒子還活著。在她心里,兒子有時候上大學(xué),有時候在讀高中。她每天都會在病房里把飯擺好,陪兒子吃飯,只是吃了一會兒后就會自言自語,“今天咋又不吃了”,便又把準(zhǔn)備好的飯菜倒了。
不知道你對精神病院的這些故事感不感興趣。病房里,你會看到有人永遠都在對著自己笑,有人唱哀樂,有強迫癥為了一個問題從白天糾結(jié)到黑夜,有人突然脫光衣服到處跑。
你也可以常聽到有患者在吵吵嚷嚷地罵人,不過他們之間,就像“一物降一物”,這邊罵著罵著,那邊突然來了個病更重的開始罵,這邊就會自個停了。
一些醫(yī)學(xué)院的學(xué)弟學(xué)妹聽了我講的故事,覺得這份工作好像有點意思,于是也報了精神科,但沒過多久,就會抱怨患者好煩啊,便離開了。
Part2. 誤解
精神病患者們發(fā)作起來,正如大家想的一樣奇怪偏執(zhí),但大眾對精神病患者也確實有很多誤解。
首先,精神病分為陰性癥狀和陽性癥狀。簡單來說,陰性癥狀就是完全不與人交流,像之前提到的長在暖氣片上的那排“蘑菇”,他們處于一個完全沒有愿望的狀態(tài),從不說話。很多人都知道《天才在左,瘋子在右》,但這些內(nèi)向的患者中并沒有什么天才,大部分的病人,當(dāng)你把他自閉的大門打開,會發(fā)現(xiàn)他的心里空空如也,什么都沒有。
其次,精神病患者也有不“犯病”作為正常人的時候,大多情況下病房里其實還都挺和諧。
當(dāng)然我并不否認每個醫(yī)生都有被患者罵的經(jīng)歷,也多多少少挨過一兩次打。
有個木僵癥的女患者,她可以腦袋懸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幾天,好像頭底下墊了一個空氣枕頭。當(dāng)時的情況,不給她導(dǎo)尿她就會有生命危險,由于她死活不接受,我們就把她綁起來完成了這個操作。于是她記仇了,大概又一動不動躺了一周后,在我去查房的那天,她突然起身,趁我不注意把我踹到地上。當(dāng)我爬起來轉(zhuǎn)頭看她時,她已經(jīng)若無其事原封不動地躺了回去,還是原來的姿勢,就好像剛才那一下是我的幻覺。
很多重癥的病人都會出現(xiàn)攻擊人的情況,這是因為他們太害怕了,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惡意和危險。
但大多數(shù)人,其實還是“無害”的。
剛買車那會,我在院子里洗車,樓上有個病人一直趴在窗戶那看我,招手說“陳大夫我來幫你洗”。他跑下來后,說我洗的不對,便一邊洗一邊教我車應(yīng)該怎么保養(yǎng)怎么收拾,說完還感慨了一句,“我有點兒想我的車了”。
他還看上過我們的一個女患者,每天都會搶著幫護工干活提飯桶,為了能在女患者打飯時和她見一面。那會兒在我們科里,大家都特別興奮,就像班里有人談戀愛了,整個氛圍都熱騰騰的。
后來有陣子我心血來潮想學(xué)韓語,便總跑去到一個懂韓語的患者面前,問他“誒這個字兒怎么讀”“我這個語法對不對”。他就一句一句地教我。
而這個患者,其實就是那個有妄想癥,一直覺得自己是間諜,最后跳下火車的人。
所以啊,精神病并不是非黑即白,并不是單純“有”或“沒有”的概念,精神病房里也會有一些溫馨的場景出現(xiàn)。
甚至,他們偶爾也會很溫柔。
有個小孩和家里鬧矛盾,他媽媽從不會來醫(yī)院看他,所以我有時會從自己家里給他帶一些零食水果。有一天我照例去查房,他就一直跟在我后面,偷偷往我手里塞了倆橘子,塞完就走了,特別可愛,就好像是“你對我很好,我也要把我最珍貴的東西分享給你”一樣。
還有一個患者,大半夜突然發(fā)作,把自己的衣服脫光,跑出病房,像個蜘蛛一樣把手和腳掛在防盜窗上,護士查房時看到了就一直拉他,“你給我下來”,但他依然定著不動。旁邊另一個患者聽到了,就走過來對護士說,“沒事王姐,我看著他就行”,于是在旁邊看守著那個“大蜘蛛”一晚上。后來再提起這事,他說,“誰還沒有個犯病的時候啊,我懂”。
我們科之前還來過一個快高考的小孩,很多患者聽到外面有人在罵罵咧咧鬧騰,都會出面去制止,“別鬧,我們這孩子正高考復(fù)習(xí)著呢”。
你看,他們之間也是可以互相理解的。
說起來,精神病人也都會有一些記掛在。有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兒子快結(jié)婚了,兒子來醫(yī)院那天,這位父親一下午說過的話比過去5年都要多,教他結(jié)婚后要做什么,叮囑他如何有擔(dān)當(dāng)。還有一個病人,剛開始住院的時候死活不吃藥,只有我答應(yīng)當(dāng)他兒媳婦才吃。親情或許真的血濃于水吧,有些人即使是病了,也還是不會忘的。
我并不是想美化精神病患者,只是我希望摘掉有色眼鏡去看他們,甚至去看他們作為普通人溫柔的一部分。
我兒子小的時候,我沒事就帶他來醫(yī)院玩,患者們都很喜歡他,夏天他們會一塊互相用水槍呲水。在病房里,很多事會變得簡單而純粹。我看著他們,有一瞬間覺得像是在看著一群沒長大的孩子。
Part3. 理解
重度精神病的概率是千分之一,也就是兩萬人的大學(xué),基本會有至少20個人存在嚴重的心理問題。這算是一個蠻高的數(shù)字,但大多數(shù)人并不了解,甚至連周圍的親戚朋友出現(xiàn)了心理問題,他們可能也不知道。
而這背后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,是「病恥感」。這種病恥感深深扎根在每個人心里,包括病人家屬和病人自己。
來看精神科的人大多不愿意掛號,倒不是為了省錢,而是覺得有了醫(yī)保記錄,“精神病“的標(biāo)簽就會一輩子跟在身上。大家對“精神科”太敏感了,其他科叫我去會診時,也會提前跟我打招呼,“老師您別帶胸牌來”,“老師先別講自己是精神科的”。很多時候我們需要跑到其他科室,把病人撈過來。
而對于家屬,病恥感也很難克服。他們常常拒絕把病人送進醫(yī)院,因為一旦吃了精神病藥,就坐實了他是“精神病”的事實,所以對于不傷人、不自殘的病人,家屬寧愿留他們在家里繼續(xù)“瘋癲”。
其實入院之后,也很難說病人與家屬之間的親情到底還是不是存在。之前有個病人突發(fā)腦血管意外,在半夜去世,第二天他哥哥走進病房確認完尸體后,沒多久就打電話讓殯儀館拉走了遺體,他媽媽始終站在門口,不想了解,沒有進屋,最后一眼也沒看。大概對于家屬和逝者,這都是一種如釋重負吧。
你知道嗎,每年大年夜,只有精神科的病人特別多,因為家屬們都想過個好年。
這種觀念無可厚非,精神病給很多家庭帶來的影響確實是災(zāi)難性的,傷了自己最親近的人,毀掉一個家庭。就連我媽聽說我要選精神科的時候,都覺得見不得人,每天打電話讓我改志愿,說精神病會傳染。法國有個精神科醫(yī)生寫了一本書,叫《理解瘋狂》,里面的兒子會和別人說,“我爸的職業(yè)是神經(jīng)科醫(yī)生”,我媽也會這樣。
但還是想說,如果他們能得到社會支持,如果家里人互相關(guān)心,他們有大概率可以維持一個較為良好的狀態(tài)。
這里我所說的社會支持,并不是讓大家主動去接近和關(guān)心精神病患者,如果路上遇到了,當(dāng)然要躲著走,因為他們確實存在危險性,不過盡可能不要流露出非常明顯的態(tài)度差異。
因為很多事兒就是這么相互促進出來的。
我們家旁邊有一個精神病,第一次遇到他時我在倒車,他突然湊到我的車窗前,冒出一句“***(某明星)唱歌,跟便秘似的”,把我嚇了一跳。再次見到他,是在家附近的沃爾瑪,他正在被一群人圍著罵,售貨員和路人對著他指指點點,“你看這是個神經(jīng)病”“是瘋子”“傻子”。
這群人始終和“大個”保持著幾米的距離,直到“大個”被說急眼了,一下子沖過去,就好像雞群里突然來了一只老鷹,那些人一邊尖叫著,一邊四散而逃。
其實我們鄰里之間私下聊起他時,從沒有人提到他曾和誰發(fā)生過矛盾。所以當(dāng)時我就在想,如果是一個正常人走在大街上,突然被人指著罵,會是什么反應(yīng)?大概也會生氣吧。
從那天開始,我就更努力地想要嘗試理解精神病人的世界,想著是不是可以跟著他們走一天,看看他會經(jīng)歷些什么,去到哪些地方。
后來我去逛公園,碰到一個女精神病患者,她躺在雨后濕漉漉的草坪上,光著腳,指甲縫里都是泥,身邊放著別人給她施舍的面包。我走過去問她哪里不舒服,需不需要幫忙叫醫(yī)生,她大聲呵斥我“你不要拍照,不要你管,趕緊走”。
后來我自己也試著在公園里躺了下來,沒過一會兒,沒牽好的狗會過來聞聞我,好奇的小孩想看看我,當(dāng)然還沒走近就被大人拉走了,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個瘋子。我就躺在那,看著有人繞開,有人圍著我轉(zhuǎn),沒人看的時候,我就看著天上的星星,沒過一會兒就覺得心特別亮。
那一瞬間,我忽然理解了她躺在那時的心情。我告訴自己,不要總站在高處看一個人,當(dāng)你低下來去感受他們時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看世界的角度變了,他們所做的事好像也沒那么奇怪了。
我不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,精神病人也確實不是《天才在左瘋子在右》里的天才,但我很愿意去和他們接觸,因為他們只是病了,需要治療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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